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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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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考古史

一、什么是粟特

粟特(索格狄亚那,Sogdiana,在今日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境内)位于中亚,粟特人的语言和文字属于东伊朗语。在古希腊罗马的历史记载中,粟特地区位于阿姆河与锡尔河两河之间。花剌子模占据了阿姆河下游的三角洲,不属于粟特地区。粟特在公元1—2世纪开始发展成两河之间的独立地域,因此她的南端边界不再是沿着阿姆河,而是在两河之间的泽拉夫善河山间谷地。

费尔干纳山地(中国史书称为大宛),乌斯特鲁沙那(中国史书称为东曹国),位于恰奇—柘枝(中国史书称为石国,今日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费尔干纳山地和索格底亚那之间,并不属于粟特地区,虽然曹国当地居民使用粟特语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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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曹国—乌斯特鲁沙那钱币

粟特的芳邻——广袤的大夏—吐火罗地区(今阿富汗境内),位于粟特以南,与粟特以泽拉夫善河谷为界。是否如古希腊罗马历史学家所言,粟特地区住满了粟特人,并没有其他种族居民混入,至今我们并不清楚。极有可能这些希腊、罗马历史学家只是按照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的行政区划来圈定粟特地区,而并不在意实际粟特居民的真实分布状况。考古获得的资料表明,位于泽拉夫善下游河谷和卡什卡—达里亚河谷的里程碑式文明遗址,都是属于粟特文明,不管哪个年代,粟特的芳邻,卡什卡—达里亚的南部和东北部的遗址则不属于粟特文明。我需要指出,不管如何,至少在公元1—2世纪以前,从考古学层面来看,两河之间的粟特文明,与泽拉夫善河以南的大夏—吐火罗文明,并没有什么不同。本文要谈的粟特,将包含泽拉夫善河与卡什卡—达里亚河谷盆地。考古学家们清楚,能够称之为独立的粟特文明考古不早于公元前一千年——此时粟特人才出现于历史舞台。不过要想掌握粟特文明的全貌,我们需要认识一下比这个时间更早些的文明遗址。


二、石器时代的粟特

在粟特地区所发现的最早考古遗迹,年代在旧石器时代中期。还有零星的旧石器时代早期的人类聚落存在(例如在撒马尔罕一带),几乎没有新石器时代的遗址被发现。萨拉丝姆——位于撒马尔罕与片治肯特之间,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遗迹,年代在公元前四千年到三千年。阿卜杜拉·伊萨考夫和他的弟子们,还有洛兰·贝森沃, 再加上伯提勒·里欧耐,都研究过这个遗址,其中包含着一些聚落和几百公顷的广袤大地。萨拉丝姆陶器混合了多种流派:伊朗北部(类同于锡萨尔—帖佩),土库曼南部(吉奥克苏尔),阿富汗南部(蒙地噶克),花剌子模(凯尔提米娜),甚至还有南西伯利亚(阿发纳西也夫)文化。在此很可能就是当地风格。贝森沃认为,萨拉丝姆的混血文明归因于欧亚各民族来此混杂聚居,泽拉夫善上游河谷的矿产资源也吸引了更多民族前来。


三、青铜时代的粟特

粟特文明的青铜时代没有得到足够的解读。不过,考古学家们对泽拉夫善下游河谷的扎曼巴巴遗址有所关注。这一遗址年代在青铜时代早期,文明类型接近于南西伯利亚的阿发纳西也夫文化。还有,在片治肯特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处青铜时代的墓穴——扎德茶—喀里发,年代在公元前两千年。该墓穴属于大夏文明(variant)早期的萨帕里文化第二期。南西伯利亚的安德罗诺夫草原文化,在青铜时代稍晚些时候的公元前两千年后半叶渗透到了泽拉夫善河谷,相关遗址有两个: 一个是撒马尔罕地区的墓葬穆尼纳巴德,还有一个在片治肯特东面的墓葬达什提·孔泽。然而,这些相互之间没有关联的文明遗址,并不能解释粟特人的文明起源。

粟特城市的发展始于公元前一千年早期,即早期铁器时代——撒马尔罕和卡什卡达里亚的新文明来临(根据伊萨米迪诺夫的考古报告)之际。其文明特征与大夏文化圈和萨拉丝姆石器文化相比,居然更为古风朴拙。举例来说,所挖的半个古城出现了好多房屋,那是用未烧过的砖头砌墙的房屋。素面偶带几何纹的陶器、各种餐具盘子出土于定居的聚落,了不起的陶轮也开始在此制作。这些陶器明显不同于南西伯利亚的安德罗诺夫类型。同时,说着伊朗语的游牧民族在公元前一千年现身于此,这些人就是此后粟特人的祖先。他们来此聚居,并与来自南西伯利亚的安德罗诺夫游牧部落熙攘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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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马尔罕郊外喀克—帖佩,游牧公主墓,公元1世纪

如果这些来自草原的游牧民族真的是在青铜时代晚期入侵粟特,那么在渗透的岁月里,他们慢慢忘却了自己原有的陶器传统。事实上在同一时期,即公元前一千年之初,欧亚草原的游牧民族开始了逐水草而居的迁徙,安德罗诺夫文化的大本营,此刻被半农半牧的经济所替代。经过人类学研究,逐水草而居的早期游牧民族,并不会制作陶器。正是游牧民族的入侵使得大夏早期文明支离破碎。部分游牧人抢占到了沙漠绿洲的沃土,开始学着农耕生活。山地居民总是渴望获得更多土地,也卷入了这一抢占运动。陶器是农耕和山地人群的创作发明,这一文化传统一直延续到现代。

公元前8—公元前7世纪(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时代),半是棚屋的聚落渐渐被城市代替,有关遗址有位于撒马尔罕郊外的喀克—帖佩(占地一百多公顷)和撒马尔罕古城(占地两百多公顷,古城称为阿弗拉西阿卜)。这些遗址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法国—乌兹别克考古队发掘,揭示出了侵蚀风化的撒马尔罕古城和喀克—帖佩的两大城墙,喀克—帖佩还有很多大规模的庙堂遗址。(据克劳德·哈平、伊萨米迪诺夫、克萨罗夫[cheboksarov]的考古报告)伊萨米迪诺夫提出了一个合理的假设:在粟特的撒马尔罕地区,用于雪水灌溉的人工运河居然有100多千米,与古城在同一时期建造而成。此后千年来人们略有改建,这些运河到今天还在使用。当时有三大历史转向,引发了粟特的社会—经济转型:其一,肥沃的绿洲上人口急剧膨胀;其二,最初入侵的游牧民族如今蜕变为定居农耕民族,并统治了城邦,组织了军队;其三,南面的芳邻大夏文明相对先进,其幸存文化熏陶了粟特城市文化。


四、波斯帝国征服时期

(前550—前330年)

在公元前7到6世纪,粟特文明发展步上了新台阶。同一文明特征也见于邻近的大夏、玛吉亚纳、帕提亚北部,还有稍晚一点出现的花剌子模。典型器物包括圆锥形尖底的陶汲水罐,由陶轮制作出来;还有巨大的未经烧制的长方形砖头。这些器物的分布不超过粟特的东北界。学界对此有所争论:这些地区在公元前7到前6世纪期间,其政治和行政中心在何处?在此之前,一个新兴的大型城市——伊尔—库尔干,出现在粟特南部。1950年苏联考古学家阿列克塞耶夫(Alexeiev)建立起一套完备的粟特陶器编年体系,把公元前8到前6世纪的典型器物都编到了表格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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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贝希斯屯摩崖《粟特人向大流士进贡》

在公元前6世纪的后半叶,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征服了大夏、粟特和花剌子模,使得中亚成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几个臣属国。但是在考古学家眼里,这一历史事件并没有怎么改变中亚的文明形态。明显的改变是在公元前4世纪——阿契美尼德王朝晚期和希腊化早期,粟特出现了口沿开放的陶器——如杯子、碗,这些都带有鲜明的伊朗文化色彩。希腊化时期,许多半穹窿房屋由未经烧制的大块砖头砌成。位于粟特南部的塔什库尔干聚落,由乌兹别克斯坦考古学家克萨罗夫主持发掘,年代在公元前4到前3世纪,就是这一建筑潮流的代表遗址。


五、希腊化的粟特

在粟特历史上,不管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前554年—前329年)的波斯影响,还是亚历山大东征(前332年—323年)之后的希腊化影响,都没有一夜之间改变粟特文明。在撒马尔罕古城的希腊化时代土层,出土了希腊风格的陶器——包括著名的鱼盘,还有双耳大陶罐。但是经分析,这些陶器是属于亚历山大东征之后一百多年的希腊化大夏塞琉古王朝的。

公元前3世纪末,来自草原的萨马尔天游牧部落占据了粟特地区。希腊人在2世纪后半叶又抢夺回了肥美的河中之地,但是几十年后,游牧部落又再次夺下了这片热土。这一时期的粟特建筑是希腊风格的,同时渗透了许多东方元素。此时的典型例子是撒马尔罕古城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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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银币,粟特出土,前332—前323年。

城墙由大块未经烧制的砖头砌成,这种手法在希腊本土是不为人知的,但是砖头上却刻着用希腊字母拼写的烧砖人名字。应该指出,用未经烧制的砖头砌墙造屋的手法,是粟特特有的文明之一,延续了几千年之久。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考古队发掘了撒马尔罕古城的希腊化军事城堡,其中有一个亚历山大时期的巨大谷仓,堆满了粟米,属于希腊军队或者神庙。这个希腊谷仓遭到了游牧入侵者的焚烧,化为废墟。 


六、汉晋时代粟特

(前1世纪—4世纪)

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世纪(相当于中国的汉代),游动于绿洲边缘的游牧民族留下了墓葬遗址。迁徙的草原牧人之间,流行着来自绿洲工匠使用陶轮制作的各色陶器。这一时期,高脚杯成为广泛流传的器物,铁箭镞代替了青铜箭镞。这一时段的粟特城市遗址,典型的有伊尔—库尔干,且后者获得了很充分的发掘和研究。相比之下,反而是撒马尔罕地区2世纪末到4世纪之间的状况不明。贵霜王朝统治时期(2世纪到3世纪初),大夏地区的城市繁荣绽放;相比之下,粟特城市却在走下坡路,虽然这一衰落不能被过分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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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烽燧,313年“粟特文古信札”在此发现

斯坦因1907年在玉门关外的长城烽燧下捡到“粟特文古信札”,经过恒宁、辛姆斯-威廉姆斯(SimsWilliams)等语言学家解读,判断大约写于313年,当时西晋的长安、洛阳正经历南匈奴的刘聪、刘曜的起兵作乱,在中国做生意的粟特商人向遥远的母国呼救。通过对粟特文古信札的解读,我们认识到了早在4世纪初,粟特人就已经沿着丝绸之路进入河西走廊,移居洛阳、长安,他们常写信给粟特本土的家人。如果不是兵患火劫,那些粟特文古信札会沿着丝路驿站抵达撒马尔罕,而发自撒马尔罕的信也会顺利来到姑臧(今甘肃武威)和敦煌。

至少在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1世纪,粟特地区也有一些小型城堡——通常大门进去,有正方形的前厅。城堡的四个角落上建有眺望塔楼,或者宫殿四角有四个正方形的庭院。如果是后者,城堡总体的平面图看上去会像个十字形。那些高高的两层楼的建筑是军事城堡,并不适合居住。有时候在正厅庭院之前有守护城堡的城墙环绕。在城墙和正厅之间,鳞次栉比的是居民房舍。相似的城堡构成在伊朗要早许多年出现,典型例子有沙克—伊—库迷斯。同样的城堡可见于中亚的费尔甘纳盆地、曹国—乌斯特鲁沙那和石国—恰奇古城。在粟特,建造在乡村聚落之间的小尺寸的军事坞堡渐渐地随着城市繁荣而扩大,于是四个角落的塔楼之间的距离开始拉大,逐渐出现新的城墙、新的八个塔楼。

到了5世纪,城主的宫殿通常十分靠近军事城堡,城堡起到拱卫宫殿的作用。到了6到7世纪,军事城堡开始真正驻扎军队。在每个宫殿,都建造有居住者的眺望塔楼,就在军事城堡的岗哨塔楼旁边,就像是相依为命的里外双楼。通常是骑士们居住在宫殿附加的内塔楼里,城主居住在宫殿中心的内庭。最外圈的城墙用于保护居民房舍,那里拥挤着七十二家房客和底层民众。 


七、7到8世纪:粟特的黄金时代

苏联考古学家已发掘了泽拉夫善河上游河谷的聚落,噶达尼·基松尔遗址,年代在7世纪末到8世纪初。在这些遗址中,所有房屋都团团围绕着城主的宫殿建造。当战火中这些宫殿被主人废弃时,栋梁和栏杆风化成了层层叠叠的山丘高台地。这样的宫殿遗址高台地在粟特化的撒马尔罕地区和泽拉夫善河上游谷地数以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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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治肯特宫殿复原图,天顶有天窗,大厅主墙有娜娜女神壁画,7到8世纪

目前我们尚不清楚古代粟特城池的构成。伊尔—库尔干宫殿的构成,与希腊化大夏和印度贵霜王朝的那些大夏富豪的邸宅非常相似。伊尔—库尔干的主街道是呈九十度交叉的,留下一块块豆腐干样的街坊。当我们对粟特的城市规划作年代判定的时候,却往往发现各地区的情况参差不齐。

(原文刊载于2003年10月, 美国《丝绸之路》学刊第一卷第二期)

选自《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


马尔夏克(Boris  Marshak,1933-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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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人,考古学博士,俄罗斯冬宫博物馆高加索和中亚部主任,历任英国牛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杰出访问教授。卓越的中亚文化历史学家、粟特文明专家。2006年夏季殉职于中亚沙漠场地。如今马尔夏克教授在塔吉克的墓地,已成为新一代考古人心目中的圣地。

在国际丝路考古领域,马尔夏克多年来担任联合国考古遗址塔吉克斯坦场地队长;与妻子腊丝波波娃博士五十年来一同挖掘片治肯特古城,传为丝路学界佳话。主持挖掘的中亚著名遗址有:片治肯特古城带谷仓的娜娜女神宫殿、布哈拉古城的瓦拉赫沙红厅壁画,撒马尔罕古城的大使厅壁画等。被学界尊为“中亚考古之父”。

马尔夏克在中亚壁画领域代表著作有:《粟特壁画史诗》《粟特壁画中的传奇、童话、寓言》《粟特壁画的岩彩分析:从艺术史到实验室》《粟特艺术中的娜娜女神信仰》《粟特壁画上的农神图像》《粟特壁画中的狩猎图》《粟特壁画与北朝粟特人石葬具艺术比较》《片治肯特古城考古发掘报告(1983—2006年)》等。

毛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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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译者,伦敦大学艺术考古博士,伦敦《中亚艺术考古学刊》编辑,在大英博物馆讲授《被遗忘的丝路:中亚五国》,守护联合国遗址的中亚考古队队员。现任敦煌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漓江出版社《丝路艺术》期刊编委。

编辑推荐

《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是马尔夏克在2003年夏到2006年夏带领联合国中亚考古队分别在撒马尔罕和片治肯特场地进行挖掘的考察结果,全书分为三卷——《壁画与娜娜女神》《突厥人与粟特人》和《粟特与北朝》,阐释了中亚粟特古国文明的异彩纷呈以及粟特商旅在丝路历史上的重要角色。作者以“开启粟特艺术的钥匙”一文开篇,将其多年的中亚文化研究与现场考古结合,高屋建瓴地论述了粟特古国的文明和艺术传统,粟特的历史和社会构成,以及粟特与拜占庭、波斯、印度、中国及突厥草原等外界文化之间的精彩互动。全书既有向读者宏观介绍粟特文明的篇章——如《粟特考古史》具体论述了粟特文明的源起、断代以及发展历程,又有针对当下的最新考古成果的阐释,几篇最新的文章精确解读娜娜女神壁画、撒马尔罕大使厅壁画以及Miho石棺上的艺术细节。此外,书中还有两篇是马尔夏克夫人腊丝波波娃著(或与马尔夏克合著),堪称夫妇俩在片治肯特考古五十多年的合璧之作。作为粟特学、丝绸之路的顶尖考古专家,马尔夏克此书涉及当今世界丝绸之路文化研究的最新考古发现以及最新成果,填补了近十年世界丝绸之路学的空白。

北京大学教授荣新江专门为此书作序推荐,并崇敬地称马尔夏克为“学术伟人”。本书还附有荣新江教授亲自撰写的《马尔夏克历年著作》,展示出一位毕生献身考古的学者的伟大足迹。作为“中亚考古之父”,马尔夏克担任法国—塔吉克斯坦考古队的第四任队长多年,也成为此考古队队员员以及有志于考古学术的中青年的偶像,成为不折不扣的国际丝路学导师。在考古荒漠中,他身上所具有的能让千年尘埃复活、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激励着一代代学人继续这条艰难而又充满惊喜的道路,也不断推动着丝路文化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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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

作者:(俄)马尔夏克 著;毛铭 译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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